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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謝冕
  詩人總在做夢
  我們談論詩歌,就是談論世上最美麗的事。因為美麗,我們總是喜愛詩歌。
  由於詩歌能夠“網羅”世上的美,於是詩能不朽。我設想,曹丕說的“不朽之盛事”,應該主要指此而言。至於他說的“經國之大業”,他實在是把詩歌看重了,正如近代以來那些文學改良和文學革命的先行者一樣,把詩歌甚至文學都看重了。其實詩歌的功力並沒有這麼大。然而,正如斯蒂文斯詩句說的,“詩歌是最高的虛構”。
  詩歌提供給人民的是夢境,它充其量只是在想象中 “有”。“課虛無以責有,叩寂寞而求音。函綿邈於尺素,吐滂沛乎寸心。”陸機在這裡說的,就是無中生有的道理。詩是幻想的產物,人們是在現實中感到匱缺了,特別是在感情的層面感到匱缺了,於是借助詩歌的方式來彌補和填充這種匱缺。都說是痴人說夢,如果不從負面的意義來理解,其實所有的詩人都是說夢的痴人。還是那位陸機,他在另一處繼續闡述這一詩歌原理:“虛己應物,必究千變之容;挾情適事,不觀萬殊之妙。”意思是,唯有“虛”方能究“千變”,若拘於“實”,則看不到“萬殊”。
  詩歌這種求虛的特性,並不造成詩歌的貧乏,反之,較之所有的事物,詩歌不僅不窮,而且最富;不僅不短暫,而且最長久。
  美之根源是實在
  詩生髮於人的想象力,說詩是夢想並沒有錯。但是,若是完全切斷詩與現實世界的聯繫卻會墜入一個大的誤區。常人說,日有所思夜有所夢,就是說夢的產生不是無緣無故的。靈感翼翅的展開與飛翔,看似偶然,卻是日常經驗和體悟的積累和發酵。想象力是詩的內功,而這種內功的形成卻由於詩人對於潛在的、特別的敏感。歸根結蒂是外力作用的結果。感物言志,緣情而發,情動於中,而形式於外。古人講神思,其實講的是詩人特殊的思維方式。所謂的視通萬里,所謂的思接千載,其中就有 “通”和“接”。“萬里”也好,“千載”也好,並非與現實或歷史完全絕緣的“無”,究其實,卻是千絲萬縷聯結著的“有”。萬里何其遙遠,千載何其渺茫,它所涉及的內涵又何其豐富甚至實在!
  這些來自歷史和現實的 “材料”,在歷史學家或是社會學家那裡可能是非常具體的、實際的,甚至在小說家那裡也是非常具體的故事、情節、細節和對話,詩人與之有別,它的“特異”就是把那一切具體擴大了,延伸了,抽象了,幻化了,並且神奇地融會了類似夢幻的成分。這種似是而非的真,其實是另一種、甚至是更高層次的實。誰見過 “會唱歌的鳶尾花”?夢是虛的,“以夢為馬”豈不蹊蹺?然而,這是詩人特異的言說。
  詩歌的夢幻色彩,基本上區別了其他文體言說的方式。但在面對現實人生和社會歷史的層面,從根本上說,它們是一致的,因為它們都是由社會存在決定的意識,只不過它們之間的“製作”方式各有其趣,只是彼此側重有所不同而已。
  詩歌的想象或者虛構的特性不僅不排斥實實在在的積累,而且想象力愈是豐富的作品,愈是有著深厚的現實生活的底蘊。
  當代詩與當代精神
  經過政治運動和政治動亂危害的人們,對曾經的受傷害的經歷特別敏感,他們因迴避和厭惡那些欺騙性的暴虐而對周圍的重大事件漠不關心。他們對詩歌對重大實踐的關註,更是懷有戒心。認識的歧誤造成了當下詩歌創作的重大誤區,使詩歌在涉及人類命運和社會興衰中缺席失音。我們都知道,中國新詩是為適應時代要求而創立,在它的歷史中,許多傑出的詩人都為詩歌表達時代精神而殫精竭慮,他們以詩歌的方式熔鑄了無愧於時代的紀念碑。
  我曾斷言,所有的詩歌都是“當代詩”,所有的詩人都是“當代詩人”。一位詩人生活在當代,而聲稱他們只為“未來”寫作是可疑的。從這個前提來看,屈原的《離騷》是楚國的當代詩,李白的《將進酒》是唐代的當代詩,杜甫的《聞官軍收河南河北》更是唐代的當代詩,因為他們保留了他們所處的時代的真實聲音,所以他們不朽。
  (本文系作者在第四屆中國詩歌節主題論壇“夢想與現實——詩歌與當下中國現狀”中的發言,限於篇幅,有刪節。編者註。)
  (原標題:世上最美麗的事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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